第八章
立萱跟他是打车过去的,临下车时,又闹起别扭来,立萱耐心地等着他做好了充分的自我建设,两个人这才搭着滑梯下楼,有人提了一袋米,超过他们向前走,不觉间撞到了垨真。垨真整个人都跳了一下,向立萱身边挤了挤。那人也意识到撞了人,回头对垨真说:“对不起。”伸手来拍他衣服上的灰,垨真向立萱身后一躲。
立萱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,想让他学会如何面对这样的意外,逃避是多么幼稚的事情。那人的手倒是没有挨上来,垨真轻轻地说了句,“没事。”拉着立萱的手却不肯放开,仿佛幼稚园里的奖赏,立萱任由着他拉着,超市人多,也怕他转错方向。
后来找了推车,买了鸡蛋,又买了好些东西,把晚餐的材料也一并买齐了,立萱对垨真说:“晚上把志琪叫过来吃饭吧,叫金司机去接她?”她肯跟他吃饭,垨真高兴还来不及,忙不跌点了头。挑海鲜的时候,遇到了姜意珍。
她独自前来,大抵也是为倪先生准备晚餐。
立萱说:“他还没有吃中饭,非要吃蛋炒饭,所以过来买点食材。”姜意珍可真热情,拉着两人去挑火腿,又怕立萱钱不够,从自己的钱包里拿出几张现钞递给她。立萱不好意思接,垨真倒不客气,姜意珍问:“考试都考完了吗,前几天听垨业说,跟你约好说暑假要去加州游玩?”垨真点头,说:“跟三三一起去。”
姜意珍这时把目光放在两人牵着的手上,立萱想要抽出来,可是垨真没放,还回头特意看了她一眼。姜意珍说:“我让人为你订机票。”姜意珍这个同意里面大抵是不包括立萱的,果然,立萱让垨真去称水果的时候,姜意珍说:“我听说,你的西班牙语学得不错。”哗,前提是垨真帮她作弊,但立萱不敢说,只说:“还好。”姜意珍说:“要不要去外国语学院,有推荐信。”
这是,让她转学?姜意珍都看着远处的垨真,立萱突然摸不准姜意珍的意图。
姜意珍说:“这样对你更好,从前不是吃了很多苦吗,现在有这样的机会,不是更应该牢牢抓住才对吗?”怎么突然让她转学,乔父也说,他们并不适合,这绝非偶然。立萱问:“因为垨真的关系吗?”姜意珍直言不讳,“垨真他喜欢你,但你们不合适。”立萱沉默不说话,姜意珍说:“乔先生,我会请人照顾他。”这是要她无牵挂外地求学。
但立萱只觉得好笑,“那我也不必离开这里,姜女士以为自己是谁,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,救世主?拿着推荐信,我就该对你感激涕零,如果我心有大志,讨好垨真,绝对比跟你和睦相处要来得容易些。”
立萱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得过重了些,姜意珍瞪大了眼睛,满脸全是震惊,交错着一些立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。她说:“我并非是说你贪图倪家的财产。”半晌,立萱才缓下神来说,低声说:“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?”
垨真已经在往回走了,姜意珍知道这谈话再没有时间,还是那句:“垨真不适合你,听我一次。”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,语气里这次尽是哀求。
立萱这个人大抵没有什么别的优点,但唯有一个,越是让她屈服,她偏而非要如此不可。姜意珍不让她跟垨真太接近,可立萱偏三天两头跟垨真联系,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,担心他衣食住行,统统要操心。姜意珍也有她的办法,送垨真去加州,一半是因为垨业的要求,另一半大抵是真不愿他们走太近。
机票买了让阿闯送到别墅来,孤零零的一张。垨真这次虽不高兴,但并没有反对。行程当日,立萱去送行,看着他进了闸,姜意珍说:“转学的手续我正在办。”立萱诧异。姜意珍说:“从前不是说对他没有非份之想吗。”她见立萱没有驳斥,又说:“不远离,也不靠近,你这样也自私,明知道垨真喜欢你。”
立萱这回却是动容了,她跟垨真在一起快要十年了,连郭医生也说这是习惯,姜意珍说:“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,如果连这也不算爱,那你跟傅余生更算不上爱。你跟傅余生要去西班牙的时候,他多痛苦你知道吗,因为找你出了车祸你知道吗,住医院也是因为这个,为了留住你,求过我,答应帮我嫁给他爸爸。立萱,垨真该多恨我啊,因为我,他妈妈失踪了,可是他跟我达成默契,该是怎么无助的时候,他才会来找我。”
立萱一路打车回了市区,在半掩的宿舍里,回想着姜意珍最后残忍的话,是她太自私了。所有的人大约都以为因为失去傅余生,才将垨真当成另一个慰藉,可是他不是她的慰藉,但立萱也从来没想过和他会有未来。
姜意珍说得对,若是跟他没有未来,占着垨真的人生,不是对他更残忍吗?
她就这样胡思乱想入了睡,半夜接到电话,他笑兮兮地说:“垨业来接我了。”立萱说:“那就好。”看了看时间是凌晨四点半。他一下就听出她不高兴,“嗓子怎么了?”立萱说:“没事,口喝。”垨真就讨好地说:“明天有礼物给你。”
“明天?”他人不是不在国内,“什么礼物?”立萱问他。垨真说:“明天拆开看看。”
***
垨真的礼物装在一个扁平的盒子里,这么小不见得不贵重,他小时候送她钻石魔方时,根本就没有礼盒。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,他送过一块表给她,这次不知道是什么?立萱拆开盒子,盒子很轻,几乎没有什么重量,里面安静得只有一张纸,立萱突然莞尔,怪不得姜意珍送他上飞机时,他不闹,完全早有打算。是飞到洛杉矶的机票,他留了言,只有三个字,我等你。
立萱后来,想不起那时自己怎么会去洛杉矶,也许是她从来没有去过美州,有一种异国的吸引,又或许是姜意珍突然让她正视了自己的一直以来忽视的问题,她对垨真对来说,并不是“天使”般的存在。她应该要对他好一些,更好一些。机票送到手上,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去看他,而整个暑假,她可以那里好好放松,忘记所有的不愉快,忘记傅余生。
立萱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起,她梦到过他好几次,仿佛是在机场,他风尘仆仆地回来,拉着她的手,说,让她原谅他,其实我爱的人是你。可是怎么办呢,他还有那么远大的志向与野心。而立萱配不起他的野心,只能成为被他割舍的一部分。立萱觉得自己是了解他的,乔父病重的时候,她还没有遇到倪太太之前,那么无助的心情,她懂得他的,然后立萱从梦里惊醒,然后,立志要忘记过去种种。
立萱决定给垨真一个惊喜,她去洛杉矶前,并没有提前告之他,从金司机那里知道了姜意珍为垨业安排的住所,她打了车去才发现,哇,真不错,是环山上的独立建筑。两米高的铁门挡住内部视线,门口停了七八辆跑车,真真奢华,立萱疑心自己走错了,再对了一下门排,果然没有错,正犹豫要不要按下门铃时,有一辆蓝色跑车自山道上开来,呜呜停在门外车道上,下来一男一女,皆是外国人。那女孩二十来岁,大约一米七,一头棕色长发,有东方人的面孔,似是混血儿,她问立萱干什么?
立萱抽回正准备按铃的手,说:“找人。”
“找谁?”
立萱这时才想起,她并不知道垨业的英文名字。男子按了门铃,门里叽叽喳喳传来问话,全是英语,立萱自问英语能力不错,可是隔着传输设备,也没能听清,只听到一室子吵闹。铁门咔嚓打开,男子叫了女孩进去,隔得远远,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。
立萱犹豫了片刻,也按下门铃,传来标准美式英语。立萱用中文说,垨业?那人what,pardon了半天,可见并不认识这人,后来那人让她等着,立萱站了一会,有人开了铁门,门里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,听口音,正是在视频里跟她说话的人。解释了半天,他也没弄懂她的意思,立萱又把地址拿给他看,他看了看地址说没错,可是上下打量了一眼立萱,打了个电话,大意是问请没请其他的人,电话里头可能说的没有。他就转身对立萱又说:“这里另一条街,单词只差一个字母。”问她是不是抄错,又好心提醒她,可以给朋友打个电话过去。
立萱第一次从这久长的飞机,一开始是兴奋得睡不着,后来是困倦得睁不开眼。等到下飞机时,手机已经没有电了。
立萱道了谢,拖着行李向山下走去。也觉得是抄错了,若垨业真在这里,简直是花天酒地,姜意珍大抵是不知道的,今日还约了人开Party。
也不知道这老外说的那条街在哪里,下山的路,立萱足足走了半小时,她还问了当地的人挡的近路,好不容易在山脚下一家咖啡店点了杯咖啡,随便问女老板怎么走,比比划划也说不清楚公车站,打车过去却需要五十刀。可是刚才那位老外说起来样子,立萱以为就在这附近呢。但老板娘说,有一班去downtown的车。
立萱觉得Surprise这件事情已经很失败了,又问老板娘想给手机充电,开机的时候,她倒不忙了,心情好得不得了,给垨真发了个短讯,“猜猜我在哪里?”垨真半天也没有回,立萱左右看看手机,等到咖啡见底,该去坐BUS的时候,垨真的电话打来了,立萱接过来,正准备斥责他反应太慢,就听到他说:“三三。”立萱愣了愣,转头一惊。
因为群山为背景,垨真就站在那里,额头上仿佛也起了汗,可是真是漂亮到不行,异国他乡再见面,怎么都有点异国情调,立萱几乎是惊喜地跑了过去,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。垨真说:“我找了你快一个小时了。”立萱愣了愣,问“你怎以知道我来了这里?”他把她的行李从椅子上拖下来,又拖着向山上走,打了电话给垨业,说:“找到了。”
立萱心里一惊,他们沿她下山的路又上了山,原来真是住在这里,地址并没有错。
垨业住的一幢独立建筑,倚在山边,果然在开Party,可是这天的Party因为立萱的突然到来,而搁浅了,给立萱开门的那位,是姜意珍为垨业专门请的管家。事情是这样的,他为立萱指路进去之后,遇到了垨业,垨业问他:“什么人?”管家说:“东方女孩。”垨真细心问他什么模样,因为他一直在等立萱来呢,可是她并没告诉他她会不会来,如果她来,应该就是今天,可能是个Surprise。垨业说要薛阿姨打个电话问问,垨真说:“不用。”难得的一次冒险,他要去找她。
立萱后来问垨真,“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是我呢,要是不是我,找到天黑怎么办?”垨真说:“我跟我自己打个*。”立萱好奇地问:“什么?”垨真说:“如果我找到你,我再也不要跟你分开,我们要永远在一起。”
傻里傻气的。立萱笑了笑,她那时就站在建筑的前面,俯瞰着整个山下的美景,他自身后抱住她,那悉悉率率的衣襟让立萱其实没有听得太分明,他在她耳边说的自言自语,他说得太轻,仿佛重一点,山崩海啸。但立萱明白了他全部的意思。她没有抗拒,真奇怪,这拥抱,仿佛练习了许多次一样。
指尖落在他的手背,听到他埋怨的语气,他说:“你又要开始说教。”立萱“嗯”了一声,在那奇怪的抑扬顿挫里,她表示了否定的意思。如果是从前,立萱或许会问他:“垨真,你是真心的吗?”她从前不就问过他,能不能分编出爱与依赖,可是这天晚上,立萱什么也没在问,只问他,“垨真,这样你会比较快乐吗?”
垨真疑惑地看着她,十分不清楚她的意思。但立萱这一刻是很快乐的。她说:“从这里去大峡谷一路有十分美丽的风景,你带我逛一逛,怎么样?”立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但是如果垨真和她都心有默契,谁也不能拿走他们的快乐时光,姜意珍也不行。
垨真一时没有说话,立萱问:“你不愿意?”垨真说:“我愿意,陪你逛遍地球。”立萱就笑了。
***
虽然倪家有钱,但立萱还是给自己定下最为经济的路线,像所有在异乡救学的年轻人一样,她决定来一次美国穷游。从洛杉矶开始,先把周边大大小小的景点全游个遍,再穿过大峡谷,到拉斯维加斯结束,立萱算了算时间,正好赶得上下学期开学。立萱把这个计划告诉大家时,垨业显得十分兴奋,问她:“你要租车?”立萱摇摇头,这里公交发达,她花不起那钱。垨业眼里一亮,说:“我要去。”他转头征询垨真。垨真是无所谓的,只要立萱陪着他就好了。
但立萱有自己的考量,她说:“垨业,要不然,你跟垨真开车过去?”垨业撇嘴,旅行经历不是正是因为人而是不一样的吗?立萱觉得他说得也有道具,可是真到要BUS的时候,立萱害怕垨真会退却。
其实这旅行倒也十分愉快,除开在downtown的那一晚上,因为立萱这天在好莱坞逗留的时间过长,错过了回小镇的车,只得坐公车到downtown再转车。之前分开游玩果然是明智选择,垨业给她打了电话,“垨真在站台等你。”立萱愣了一愣,进站台的时候,果然看到高高的垨真坐在显眼的位置,站台上其实也没有多少人,他只低下头,看自己的掌手,有点百无聊赖,然后,他转头看到了自己,露了一个笑脸。
立萱问垨真:“怎么不跟垨业一起先回去?”垨真说:“他朋友在等他,其实我不太喜欢他的朋友。”言下之意,他当然更喜欢跟立萱呆在一起了,且为早上没有等他一起去好莱坞而责怪她。立萱说:“一个人在这里也不怕丢掉吗?”垨真说:“我害怕你找不到路。”说好在这里等,就在这里等。
立萱问:“要是我真的迷了路,怎么办?”垨真说:“我会在这里等你的。”立萱有点不满意这个回答,要知道她都迷路,他等得再久有什么用。垨真这回看懂了她的表情,又着急说,可是翻来覆去不过那一句:“我会在这里等你的,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啊。”他可真跟她急了起来,立萱不得不妥协了,说:“知道了。”
后来,他们就在站台等最后一班车来,可是等到九点,站台的人来说最后一班车不来了,因为有暴雨,要第二天早上五点。站台十一点就关门了,立萱只得跟垨业打了电话,让他开车来接他们,可是好歹也要一个小时之后,立萱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咖啡店,等垨业来的时候,发生了一件让立萱想不到的事情。
她跟垨真坐在咖啡店最深的角落里,店里坐了五六个人,也是跟他们一样等车的,有些人投宿了,有些人因为节约就在咖啡店里等天亮。垨真问立萱,“他们为什么不投宿呢?”立萱小场地说:“因为要省下钱做更重要的事情。”立萱觉得省钱决不可耻,但是为了当事人的面子,她还是小声地说。垨真还弄不清楚,这正是他与别人的区别,在金钱上尤是,他基本是不操心这些事怕,因为大大小小的事务由别人为他操持好了。
等了快一小时了,垨业还没有来,但咖啡店的门被人推开,进来了一个流浪汉,看年纪大约跟垨真一样大,穿着有点脏兮兮的牛仔裤,不合季的单薄衣服套了一层了一层。他走过每一桌都在说话,但是超过了立萱有这一桌,大抵是因为看他们像东方人,又跟他们年级相仿,所以有些犹豫。他在他们旁边的那一桌说:“能给我一杯热coffee吗,只要一杯就好。”
旁边的这一桌坐着看上去是一对情侣,热烈地说着话,谈的是衣服,鞋子,包包,当季的流行,POP,总之天南海北,全是时尚。年轻人询问的时候,他们并不理他,年轻人也有点阑珊,朝着垨真看了一眼。
因为垨真一直看着他,新奇无比。他接触的人太少了,立萱忙拉了垨真,让他别看,这样不礼貌。年轻人对着他们笑了一笑,又向另一桌走去,垨真问立萱,“他为什么会这样。”立萱说,他可能是饿了。垨真突然对立萱说:“我想给他买个汉堡。”他们讨论的声音很低,但是年轻人仿佛听到了,他转头说:“一杯咖啡就好。”
立萱起身为他点了一杯咖啡,还有一个汉堡。年轻人说了声谢谢,并不吃,只是看了看门外,顺着他的目光,看到门外的还有一个女孩子。立萱问:“你的朋友?”年轻人点了点头,垨真说:“让她过来一起坐坐。”年轻人飞快地点了点头,又发现自己点头太快了,有些不好意思,他转身向女孩子招了招手,让她进来。
立萱还担心垨真会有洁癖,但是奇怪,这一次,他居然让这个女孩坐在他的旁边,垨真仿佛对她好奇得不得了。头发虽然有点乱,但还不失礼貌,年轻人把汉堡分给她,她分了一半给他,但是汉堡怎么也掰不成两半。立萱说:“我再给你买一个。”立萱从柜台回来时候,听到垨真已经在跟这两个年轻人交谈,他虽然跟人交往多有怯意,但是语言能力却极好,当实跟她学西班牙语时,不过也只用了短短七天,就可以基本掌握,立萱恨得咬牙切齿,当然绝不能把这些归于个人领悟不足,全是因为他过目不忘的本事。
垨真在问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,为什么不回家?
立萱坐下来时候,再次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,鞋子很漂亮,但不知道是不是偷来的,垨真太单纯了。可是这不正是他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吗,以赤子之心,来看待这个世界,立萱心里倒是被感动了,另一件事,他未免对这两个陌生人太热情了一些。
女孩问他,你在哪里读书?垨真摇头说自己没上过高中。年轻人和女孩都很错愕,问他为什么,绝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是因为经济上的困难。垨真有点无助地看着立萱,他不知道该怎么给别人解释,自己没上过高中的事情。立萱笑着说:“因为垨真很厉害,是天才少年。”女孩“啊”了一声,年轻人则是张大了嘴巴,那一口没有咬下去。
反正时间还大把,他们后来在玩瞬间记忆游戏。立萱说垨真的忆记力很好,年轻人说他妹妹的记忆力也棒,很聪明,还要要为她申请加入。等到垨业来的时候,四个人已经玩开了,临别时,那个女孩眼里还有不舍,都快哭了出来,垨真邀请他们去小镇上玩,年轻人说:“我会去的。”女孩给了垨真一个拥抱,不知道要说什么,最后只有一句,youaresonice。
立萱以为以垨真的个性会抗拒,但是他默然接受了她的拥抱,垨业还弄不清楚状况呢,立萱笑了一笑,她一点也没插手,你看垨真,他会学与人相处。回程的车上立萱让垨真睡一会,他歪着身子倚在她身上,但是一直睁着眼,立萱问他:“希望能再见到他们吗?”垨真点了点头。垨业玩笑,“这可真不妙,是他还是她?”
他的世界观跟别人多么不一样,垨真觉得他们是很有趣的人,立萱心里也是暖的,他告诉她,要为年轻人买杯咖啡的时候,她真为他觉得骄傲,同坐一桌也不觉得尴尬,虽然有人投来莫名期妙的眼光。
垨真却不知道垨业在调侃他,还一本正经地说:“他妹妹可真漂亮,说得一口好听的美语。”他忘记她原来就是美国人了吧,立萱问:“那你更喜欢她咯?”垨真这时突然有点开窍了,凝视着立萱的眼睛,“你吃醋?”立萱眉头一皱,垨业却是笑开了,这个问题是个陷阱,回得是或是不是,都不合理,垨真却笑了,他来就坐在她旁边,一手拥抱着她,突然亲了亲她的右脸。
立萱心想,啊,原来垨真喜欢像那女孩子那种类型,不卑不亢,可是立萱没有发现,这种个性,不正是她自己嘛。
***
其实立萱对那个年轻人并不是没有后怕,垨真太单纯了,把洛杉矶的住址一并告诉了他们,但立萱并没有阻止他,但愿他永远一颗赤子之心,不被这世界污染。回到小镇的前几天,立萱一直在等着那对流浪的兄妹前来,但是竟是失望,没有人来,但得到另一条消息,晴天霹雳似的,是垨业的朋友传来,大抵是这个圈子的人,孟南婷要定婚。
垨业的家里常常有许多朋友,他们在客厅里谈笑,那天,正好说到孟家的事,孟南婷的生日正好在假期里,立萱在客厅听到垨业的朋友说,她在西班牙订婚。
立萱跟垨业的朋友只是点头之交,并不怎么说话,一开始是因为她跟倪家兄弟都不说英语,以为她不会英语,交谈就更少了。朋友们说的话倒是天南海北,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避讳的,立萱就装做听不懂,只是今天,他们说到孟家。
离开了故土,傅余生的名字,突然被人提了起来,立萱有一种前世今生的错觉,啊,仿佛那是过了很久很久的事情,可是他离开餐厅时,画面还这样清晰,瞬间让她苍白了脸。垨业就在旁边取饮料,问她:“怎么了?”立萱说:“没事。”拿着玻璃杯的手却出卖了她,微微有些颤抖,垨业凝神听了一会,握住了她的手。
立萱说:“垨业,我没事。”真的,没事,什么事也没有发生。求婚时,他说希望这辈子走到尽头的时候,身边能是她,她感动了好久。可是这今天,太阳还像昨日一样耀眼,什么事也没有发生,可是他跟她已经在各自的道路上,越走越远。
垨真进来的时候,正好看垨业据住她的手,有点吃醋。非挤到两个人的中间,客厅的谈话已经结束了,立萱看他一身打扮,是似要出门,问他要去哪里?垨真却说:“你猜猜谁来了?”
立萱“啊”了一声,该不会是那一对兄妹。院中赫然站着的人,可不正是那一对兄妹,大抵没有想到垨真住在这样漂亮的房子里,客厅里又有朋友,两个人都不敢进来,哥哥笑得很腼腆,说:“zoe她非要过来。”妹妹含羞地低下了头。原来她叫zoe,哥哥叫leo。
后来他们去逛街,zoe问立萱:“你有旗袍吗?”立萱摇头说什么,zoe好像很失望,说:“中国人不是都爱旗袍的吗?”垨真就走在她右边问她:“你喜欢吗?”zoe说:“喜欢。”也许人性天都都有一种异国情怀,中国人不觉得旗袍有什么新鲜,反觉得时装周时尚漂亮。垨真说:“我下次过来的时候,给你带一件。”zoe很兴奋说:“真的吗?”
立萱也很诧异,这是垨真第一次对外人示好,这么明显,他都没有送过旗袍给她呢。
leo来找垨真有另一件事,很兴奋地说,他找了一份工作,可是合同,他不会看,leo上到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,拿了合同让垨真帮他,没有别的朋友了,其实立萱怀疑这借口也是假的,他的妹妹,大抵是fallinlove,对垨真一见钟情了。
垨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,但对她倒是细心倍致,如果是知道,仿佛更让人生气。zoe话多,又是个好奇宝宝,她问什么,他答什么。leo和立萱仿佛倒成了旁观者。其实zoe长得真是漂亮,像小时候玩的芭比娃娃,金色的头发,褐色的眼,今日来时特意打扮过,不像上次见时那样不修饰,更显得有一种玲珑剔透的美丽。
立萱想起倪太太来,她说,临时他二十三岁,我相信他有能力照顾好他自己。立萱心想,她若看到今天的垨真,必定甚为欣慰。leo问她,叹什么气?立萱吓了一跳,她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。当天吃完晚餐,zoe说要带垨真去看电影,垨真没有拒绝,立萱动都不想动,装了一天的笑脸,这时也有点僵了,却还是说,你们去吧。
她一个人在餐厅里直呆到打烊,这还是垨真第一次把她丢下来。垨业打了电话来,问要不要来接她,她说不用。下了公车,就沿着长街一直走下去,上坡的时候就听到别墅里传来欢声笑语,垨业怎么会有这么多快乐的事情,立萱不清楚,可是坐在花台边上的时候,一颗心好像沉入了死海,她这时想,生命中关于傅余生的部分终于落幕了,而关于垨真的部分是乎永远也没有未来。
这个念头涌来之后,像浪花一样不可打压,她低声抽泣起来,后来放声大哭,也不知道哭了多久,太累了,才停下来。有人递了一杯水给她,立萱愣了愣,仿佛时光倒带,在操场上傅余生也递了一杯水给她。她呆呆地望着水,后来那人也蹲了下来,为她擦脸上的泪水。
泪水却越来越多,水光里看到垨真一脸木讷,立萱问:“电影看完了。”他嗯了一声。立萱又问:“倪垨真,你怎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餐厅里。”他抬头看了她一眼,有点心慌意乱,立萱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,可是这个时候,垨真大抵很无措,果然,他说:“垨业说,让你一个人呆一会儿。”他肯定是知道了傅余生的事情,以为她为他伤心难过呢。
他那时不是问过她的意思吗,她非要留在餐厅,垨真被她弄糊涂了,垨真很委屈,“你说你要留在餐厅的”立萱说:“可是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餐厅里就是不对的,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,我英语又没有你好,要是丢了怎么办啊。”她边说边抹眼泪,垨真说:“我会找你的。”立萱说:“刚才我坐公车的时候,没有零钱,可是没零钱不上车啊,我丢了十刀进去。”
垨真听到这里说,明天还她十刀。立萱说,“我就要原来那十刀。”垨真就有点无可奈何了,立萱还在哭,为了那十刀。哭得太久了,夜巡的警察上来了,立萱这才止住了,垨真上前解释,警察让两人敢快回去。
立萱说自己走不动了,垨真就背她一步一步向山上走。立萱就问他:”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厌?”垨真其实是明白她的,垨真问:“因为他订了婚,所以才不开心。”
“没有。”想了想,立萱又说:“只是EX太快结婚,自己会觉得特没面子。”垨真说:“那你可以跟我结婚。”立萱愣了半天,俯在垨真的背上,一动也不能动。良久,她说:“可惜你不满二十二岁。法律规定,二十二岁才能结婚。”铁门已经在眼前了,垨真说:“你忘记了,我们在美国,拉斯维加斯只需要你年满十八周岁。”立萱呆了两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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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因为你不喜欢我?”他为她下了评论,“不是说考过九十分就告诉我的吗?”
立萱恍然大悟,原来那时拉着她去偷试卷是存了这样的心,立萱说:“不是的。”
“那你明天跟我去拉斯维加斯。”他的反应太快,立萱无法辩驳,他继续向山上走去,可是再不说话,肢体不知道是不是也有感情的传递,她付在他背上也觉得全身僵硬。
以为他会不理她,没想到回家之前,先认真打理了她,帮她整理衣服,泪痕擦去。立萱问:“不生我的气?”垨真摇头说:“三三,为什么我们不能去拉斯维加斯呢,去拉斯维加斯跟你有多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呢,我想去。”立萱问:“那你为什么想去呢?”垨真说:“我想让你永远跟我在一起,但你喜欢谁跟这件事情无关。”他的逻辑总是这样奇怪。
立萱想说,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这个词的,傅余生已教会她这个道理。想没想垨真说:“你跟傅余生要走的时候,我都难过得快要死掉了,那滋味再也不想体会。”垨真无法形容,生活像是毫无希望的行尸走肉,没有光,不期望明天。她看着他垂下的头,只盯着她脚尖,突然明白一件事情,人们都说阿斯贝格症候群的孩子孤僻,活在自己认知的世界里,没有感情,行为单板,但是这并不表示,他们不知道痛,不知道难过,不懂伤心,不会难过。
立萱问:“垨真,这样你会比较快乐吗?”他茫然在抬起了头,不明白她的意思。她说:“那我们明天去拉斯维加斯。”不知道倪先生会不会暴跳如雷,不知道姜意珍会生多么的气,但是此时此刻,她眼里全是他。
他这个时候却犹豫了,问她:“真心?”立萱点了点头说:“真心的。”垨真不相信,“你哄我。”立萱说:“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。”垨真心想,该不会明天就变卦了。
院子里垨业的朋友还没有散,有人坐在沙发上品酒,搬了一套电贝斯在弹歌,垨真进去的时候,对大家说:“我明天要去拉斯维加斯。”众人都沉默了片刻,垨业对他吹起了口哨。
其实立萱并没有后悔,下定决心之后,所有的犹豫全都不见了,当你有了决定的时候,世界仿佛都在为你开路。五点钟的时候,他来叫她起床,她睡得正香,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,迷迷糊糊被人从床上拉起来,从洛杉矶一直开车到拉斯维加斯的一个小镇上,早上八点开门,他们到的时候九点不到,他就一直拉着她的手,立萱这时突然想到,他们一点准备也没有,立萱说:“等一下。”
垨真说:“你反悔?”立萱说:“没有带资料。”你看排队的人,都准备充分。垨真说:“最晚垨业为我们预约过了。”立萱失笑,这时反问他,“干嘛那么急。”垨真被人看穿了心事,红了脸。后来排到他们,她签字,他也签字,工作人员说要求他们留下联系方式,结婚证书会随后寄达住所。
登记出来的时候,垨真还一脸不可置信,问立萱:“完了吗?”立萱也有一点恍惚,一生的决定,只用了这短短的几分钟,她点了点头,好像太容易了,有点不真切。出来的时候,有人来问他们要不要办婚礼,垨真转头询问她,立萱说,不用。已经快到中午了,立萱找到一家餐厅说要吃饭,要知道她是早上五点钟起来的。垨真说:“垨业说回去要庆祝。”还真符合他爱玩的性格,立萱说:“吃了再回去,晚上也可以庆祝。”
一人点了一客牛排跟面包,吃饭的时候,垨真切了一块放在立萱嘴边,她笑着说:“也不怕我的口水。”他执意要她吃,然后站起身隔着桌子在她嘴上吻了一吻,他说:“有酱。”立萱心里一惊,因为她的嘴上并没有酱,立萱突然想起了,有一次她跟傅余生约会时,他也做过一个动作,那时垨真就在旁边。
立萱意识到垨真在呆板地刻意模仿傅余生,这个念头简直让人惊心。
过人行道时,他要求他要走在前面,她要跟在后面的时候,她就觉得有一点异常,原来是因为这样。立萱说:“做你自己。”垨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,好半天没有说话,他说: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做,我不会。”该是多么惶恐的心情,怕她不称心如意,立萱眼里突然一热,说:“就像我们从前那样相处。”垨真说:“可是垨业说结婚之后,会有不同。”立萱说:“那也要做自己,不能模仿别人。”他的记忆力简直惊人,那些旧远的事情,居然都还记得。垨真咬着唇不说话,那情景真是怪异,立萱觉得自己像在开家长会。后来她说:“他后来离开了我,你也要离开我吗?”
垨真这才想通了似的,“哦”了一声。他想了想说:“三三,你坐我旁边,不要坐对面,我不习惯。”立萱这才有点意笑意,怪他不早说。垨真说:“可是为什么你们都要坐在对面,坐在旁边不是更近一些吗?”
一份牛排根本不能满足他的胃口,立萱等他吃完的时候,问他:“如果zoe知道我们结婚肯定会有一点小难过。”还没有到谈情说来的份上,但是失望总是有的吧,垨真问:“为什么?”立萱想说,因为她对你有好感啊,但口气一变,“你是不是对zoe也有好感?”要不然不会跟她去看电影,还说要买旗袍给她。
垨真说:“嗯。”他答得还真顺口呢,立萱就有点生气了,说:“那你怎么不跟她去登记啊。”垨真听出了她语气的不快,望着她说:“她又不是你,但她比你好。”什么?!昨天还是还救着要跟她结婚,刚登完记出来,这会儿就变了心思。垨真说:“我们去电影院的时候,我说要买爆米花,她会跟我一起挑选,然后自己也买一份,找坐位的时候,她会问我,她的坐位在哪里。”
立萱听出来,如果是她,垨真若问想要什么东西,她会为他准备好,若是找不到坐位,她也不会求助于垨真,她会在他找到之前,先为他指位置。立萱惊叹垨真的发现能力,你看他并不是完全的行为刻板,只是不能表达。怎么从前不告诉她呢,她最大的毛病是,总在观照着他,而垨真现在想照顾她。垨真现在是她的男人,她的丈夫,而不是需要她眷顾的那个小男孩,他在慢慢长大,只是从前她没有发现。
这日的收获可谓破丰,垨业晚上果然办了派队,不过没有请别的人,垨业的朋友,立萱多不认识,但是zoe两兄妹倒是来了,zoe虽然有些吃惊,但是还是很为两人高兴,立萱私下说要撮合她跟垨业,zeo说:“那可不是我的菜,他跟垨真不一样。”
“哪点不一样?”
“跟垨真走近的时候,他对你好,是百分之一百的好,可是当他觉得你做错了,完全不留情面,当面指出。你不知道,那天去买东西结算的时候,店主多找了我十美元,他在旁边指责我多收了十美元,哈哈,真是超认真的。”
立萱点头,这倒是垨真的个性,不懂得变通。
晚上休息的时候,垨真说要跟她睡,原因是结了婚的人都是这样的。坦白说,在立萱心里,拉斯维加斯结婚并不正式,并不是她不认真,而是要知倪先生未必会认同美国文化,也许回国之后,等垨真大学毕业再正式结婚,只是没想到,他会这样要求,但他的要求仿佛也合情合理。
立萱美美地在他的卧室里超大浴室里洗了个澡,从第一天看到他房间里的超大浴室,她就想着这件事了。等到立萱出来的时候,卧室的顶灯都关掉了,只有床头的灯还开着,垨真在看书。见她出来了,拍拍床的位置,立萱钻进去,然后,他继续看书。
睡前的二百页终于读完,熄灯之后,在黑暗中,两个相互凝视了一会儿,这感觉真奇妙,令立萱有一种前所唯有的安定。后来,他说,睡吧,搂了她,就真的睡了。哗,原来是立萱自己想得太复杂了。他说的跟她睡,就是真的纯睡觉而以。
半夜里听到他在翻身,立萱迷迷糊糊地问他:“怎么了?”垨真说:“睡不着。”他很久没有失眠过了,立萱立刻警觉了,问他是不是不舒服。垨真想了想说:“明天不跟你一起睡了,心里烦。”立萱一开始脸臭臭,可是他要求的,这会儿又嫌弃她了,侧了身子不理他,可是过了十几分钟,他还在翻腾。立萱问他:“头痛吗?”好像是,又好像不是。立萱说:“是不是早起得太早了?”立萱伸手去触他的额头,发现他的体温有点发热,碰触到了他的身体。他眼里一亮,说:“三三,你抱我。”
然后,她安静了一会儿,服在他胸前,要求他闭上眼睛,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,感觉到他的手爬上了她的腰,而后圈得她越来越紧,越来越紧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她都快喘不过气,垨真说:“嘴角粘粘的。”他不喜欢粘粘的,立萱没好气,哼了一声。翻身从他身上下来,垨真没给她这样的机会,把她压在了身下,学着她的样子,吻了她。
立萱觉得有些东西潜移默化地改变了,垨真说:“你要一辈子对我这样好。”
嗯哼,只知道要求别人了。
立萱后来回忆起来,她跟垨真最美好的回忆都在那一阵子,还没有回国之前,她那时不知道,回国之后会发生那么大的风暴,像龙卷风过境,将所有人的生活扫得面目全非,但至少在那一阵子的洛,她跟他那么快乐过。
把人生该做的不该做事,全都做了。垨真对接吻这件事产生了强列了兴趣,他在楼梯上吻过她一次,被垨业撞见了,立萱告诉他,不能在有人的时候对她做亲密的动作,所以,后来,他在没有人的客厅跟她拥吻。立萱躲着问他:“你说垨业会不会在客厅安放摄像机?”他跟她追着嬉戏,立萱没有体力了,他抱她在沙发上,细细碎碎地吻着她,然后,他问:“他也做过一些事吗?”
立萱整个人都僵硬了,想要起来,或是垨真压着她,太重。她沉下来脸让他知道,自己问了多么蠢的问题。垨真说:“垨业说我得不到你的心。我只是想知道……”他停了一停,“其实也没有关系,我只是……”垨真已经语无伦次了。他问她:“你笑得比以前更多了。”
立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笑得这样开怀,傅余生仿佛已经不能伤害到她了,志琪怕她难过,专程打了电话来安慰她,但立萱这时,好像如雾里看花,但有点记不清他的样子了,那些片段还留在脑海里,她记住了爱情,却模糊了他的模样。
立萱在垨真的唇上亲了一亲,说:“没有。”然后,笑着要求他坐起来,因为他真的太重了。
立萱发现郭医生说垨真的习惯很难改变,这一点,也并不尽然。
垨真养成了一些她的习惯,例如早睡早起,他和垨业是夜猫子,有时候宴请朋友到凌晨,立萱是十点半就要入睡的,他要跟她一起睡。垨业为这件事情鄙夷了很久,后来,有一晚,在院外纳凉时,立萱被垨业追问:“为什么会跟垨真疯,他疯你也疯,跑去拉斯维加斯。”立萱想了很多,想到他们十三岁一次见面,想到他问她是不要跟傅余生去西班牙,想到他央求她跟他一起上课,想到他偷卷子。
垨业说:“他最慷慨,不懂自私为何物。”立萱点头符合,垨真从水里冒上来的时候,就听到垨业最后这一句,“不,”他对着立萱说,“我只希望你对我一个人笑。”垨业哈哈大笑,立萱起身拿了浴衣准备递给他,这时娇掷到了他的身上,但是那个时刻,告诉别人不开心,也真矫情。
但所有的快乐,从洛杉矶开始,在洛杉矶结束,像是一个海市蜃楼。她跟他相处了几年,快乐了十几天,却相思了一生。
***
回航的班机上,垨真开始学会照顾她了。在分不清白天黑夜的航程里,她醒来时,发现自己身上搭着条毛毯,垨真在灯下翻书,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,十分秒一个翻页,仿佛没有人能叨扰到他,他大抵不知道她在看他,后来,他合上书,转头看着她。立萱问:“翻完了?”他应该看得更慢一点,十来个小时的旅程,他已经看了五本书了,不过还好,是电子书,若是换成行李,不知道他会带多少。
垨真说:“还差十页。”立萱茫然地盯着他,垨真说:“你别那样看着我。”立萱笑了笑,近身问他:“我会叨扰到你吗?”他低下头在她嘴上轻轻一个啄吻,立萱歪在他的肩上,问他:“还有多久啊?”垨真说:“还有四小时五十三分钟。”这看有这样一个天才男朋友,真是件不错的事情。曾经何时,那个不还足她身量的男孩已经可以为她撑一片天,但立萱并不是不担心。
垨真继续看书,她在玩他的指头,把衣袖上的带上,在他指尖绕来绕去,她问:“垨真?”
“嗯?”
“要是倪先生不喜欢我怎么办?”
他一下子握住了她动来动去手,在她头顶闷闷地问:“为什么不喜欢你?”立萱说:“一个人不可能讨所有的人欢心,倪先生总有不喜欢的人,说不定我正好是他不喜欢的那一类。”垨真说:“你那么好,他为什么会不喜欢你呢?”立萱说:“那也可能不喜欢啊,倪太太不是也很好,也漂亮,可是倪先生不是……”她完全脱口而出,收住的时候,已经晚了,倚在他的胸前抬起头想看他,垨真先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,他说:“不会的。”
立萱抿了唇,又问:“那姜阿姨不喜欢我怎以办?”这个问题可真具体,立萱想到她去洛杉矶之前,姜意珍说过让她离垨真远一点,垨真说:“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吗,为什么管别人什么事。”立萱突地笑了笑,也是,人生不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嘛,可是谈婚论嫁是两家子人的事情,垨真当然不懂得这些人情事故。
姜意珍虽然劝解过她,但是立萱相信她是带着善意,她是怕垨真受到伤害,可是今时不同往事,立萱自己也拿定了注意,要跟垨真过一辈子。她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过,仿佛飘荡的人生落到了地面,有一些人来来去去,像是过客,可垨真于她,是那个安稳的所在,他不会走,他会永远在那里,立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,但是她相信,垨真永远会在哪里,不论她走得多远,都在她回眸的可及的地方,他不张扬,但他在。
来接机的没想到姜意珍,大抵知道了她“偷跑”去洛杉矶的事情,脸色十分不好看,出闸时,立萱挽着垨真的手,不由得在她的目光里滑了下去,金司机上前来推行李,一边对立萱说:“肇东也来了,在外面呢。垨业打了电话来,说你们带了很多行李呢。”立萱笑着点了点头,低声说:“是送给大家的礼物。”
果然在候机楼外看到倪先生坐在车里,开了两辆车来,立萱拉着垨真去后面坐,垨真这时却挣脱开了立萱,对姜意珍说:“我能坐爸爸的车吗?”姜意珍点了点头,换到后面一辆车与立萱同行。
立萱心里一个忐忑,怎么突然要跟倪先生同坐,垨真为她拉开了车门,这才上了倪先生的车。立萱坐在车里焦躁不安,上了高速,姜意珍终于开口了,问她:“怎么也去了洛杉矶?”倘若是说垨真送来机票,她肯定不会高兴,立萱撒了慌,说学校正有一个活动,是在洛杉矶碰巧遇到的。她之前并不知道垨业在洛杉矶的住址,姜意珍半信半疑,但这件事既已发生再追究有什么用,她说:“学校已经安排好了,什么时候动身?”
立萱想起她之前说要为她换学校的事情,立萱不想去,可是她句句为她好,立萱又觉得太驳她的面子,一时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话,一车无语,姜意珍这时说:”立萱,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,就能明白很多事情。”立萱说:“我跟傅余生已经结束了,我对垨真是真心的,我不敢说过去有多真,也不能保证将来,但是现在,我是真心的。”姜意珍大可放心,但立萱没有看她安心,反而看到她睁大了眼睛,突然提高了声音,“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廉耻吗,我给你说了多少次,你们不合适。”
立萱愣住了,就差没有吼回去,“什么也晚了,她跟他在洛杉矶已经登记注册。”阿闯这时已经把车已经开进了别墅。立萱下了车,觉得吼回去太没品了,姜意珍虽然是倪先生的枕边人,可是她不是还没有嫁给倪先生嘛,对她客客气气是礼貌,但立萱心想,垨真说得对,相不相爱,结不结婚,纯碎是她与垨真的私事,立萱决定把姜意珍的话当成耳边风。
才关上门,又听到姜意珍在车里叫住了她,立萱没有回头,听到她说:“去洛杉矶或许可以换个心情,可是回到现实生活中,什么事情也改变不了,但是读书就不一样了,去外语学院吧,将来或许……”她想说,或许会遇到更好的人,但是话还没有说完,立萱弯下腰说:“谢谢,不用了。”礼貌又客气地拒绝了她。
晚餐的愉乐是一种假相,立萱看到姜意珍春风拂面似地与倪先生与垨真互动,她就坐在垨真旁边,明白了倪太太为什么说累,怎么不累,人前人后是不同模样。立萱吃得少,垨真为她布菜,倪先生发说她吃得太少了,姜意珍说:“才回来,吃完饭回去好好休息。”倪先生叫了薛阿姨过来,说要收拾楼上的房子,立萱说:“不用了。”她家离得近,可倪先生不肯让她走,真是前所未有的热情,立萱只得说:“我住客房就可以了。”
倪先生说:“那可不行,反正将来你跟垨真结了婚,也要搬进来住,不如为你收拾一间,改天请装修公司过来装潢。”立萱向垨真投出求助眼光,垨真说:“不用了,”立萱松了口气,他说:“三三,跟我睡。”倪先生哈哈大笑了起来,立萱暗里掐了也一下,垨真就傻眼了,可是他陈述的不是事实吗?
姜意珍陪着笑,还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直到回去的车里,倪先生才把垨真在车里跟他说的事,一件一件告诉了她。垨真说想跟立萱结婚,但是两个孩子不是还小嘛,先把婚订了。姜意珍说:“既然还小,不是还在谈恋爱吗,会不会太早了点?”倪先生笑了笑了说,“垨真好像有点懂事了,他说,还要等好几年呢,怕她被别人抢走了。”倪先生很感慨,“还没见过他那么正经地跟我说话,每一次都是因为这姓乔的丫头。”姜意珍说:“那你不反对?”一开始不是同意来着的嘛?
倪先生说:“一开始是因为怕他不懂,被人利用,可是相处下来,发现乔立萱踏实能干,是个不错的孩子。”姜意珍说:“可是不是以前交个一个男朋友吗,闹得沸沸扬扬。”倪先生说:“年轻的时候,谁不是这样。”姜意珍心想,他倒是看好那孩子,只得什么也不说了。
倪先生握住了姜意珍的手,倪先生倒是叹了口气,觉得这样也不错。垨真也许弄不清楚爱与不爱的界限,但是有一个人他肯去为她努力,人生好像也就这么一回事。姜意珍心想,原来他松了口。倪先生突然感慨起来,孩子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,他问她,跟了他多久。姜意珍不算不清楚,一算沉默了半晌,加上她为他作助理的那几年,二十五年已经过去了。倪先生握了握她的手说:“我们也结婚吧。”
姜意珍心里突然一揪,没想到是倪先生说出来的,倒有些不好意思,脸上的表情想要高兴,可是眼里却是红的。倪先生觉得她这样甚是可爱,到了他这把年纪,什么话没有听过,什么大风大浪没有历过,但这样的一幕没有在富丽堂皇的酒店隔间,只是这车里这么一说,连倪先生自己也有一点感动。
姜意珍没有说话,这天在车里落下了泪,因为倪先生终于说要跟她结婚,这一次绝不说口头说说,第二天便请了婚庆公司的人来安排,给姜意珍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。等到与婚庆公司的安排妥当,姜意珍这才知晓,打电话去怪责他,话里是尖酸着,可是心里软得一塌糊涂,倪先生说:“把垨真跟立萱的订婚一起办了吧,双喜临门。”
姜意珍挂了电话在沙发里坐了很久,最后给立萱打了个电话。现在还没有开学呢,她跟垨真在外面游玩,誓要把整个城市的特色菜品,全都吃尽。立萱有一个习惯,陌生的电话号码,她永远不会接,如果对方真是有要紧的事找她,肯定会再打第二次。所以姜意珍第二次打来电话时,立萱和垨真正从电影院向外走,姜意珍问她:“吃晚饭了吗?”
立萱听出了她的声音说:“正准备跟垨真一起去。”姜意珍说:“我想跟你单独见面。”真是头痛,立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话了,立萱说:“可以在电话里面说吗?”姜意珍说:“不方便。”立萱觉不住气,就说:“姜阿姨,我跟垨真适不适合并不需要你同意。”姜意珍半晌没有说话,心沉到了最底处,“你是真心的,那你更应该要见一见我。”立萱说:“垨真在叫我了。”她准备挂断电话,姜意珍说:“为什么你不好奇呢,倪太太为什么会把垨真托付给你,要知道,这世上比你合适的人大有人在,陆锦一不是也他的玩伴,为什么倪太太选则了你。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吗?”
立萱愣了一愣,一时呆住了,连话也找不到,好半天才问:“什么意思?”姜意珍说:“倪太太失踪的前,曾过与你爸爸私下见过面。”她挂断了电话,立萱想再追求,手机被垨真抢了过去,他略带抱怨,说要吃海鲜披萨。
姜意珍的话还是对她产生了影响,坐在餐厅的时候,立萱突然想起了一些细节,父亲患病前,曾经拉着她的手,说让她好好生活,那些莫名其妙的话,这时候发现有一个出口,可惜她知道这线索太晚。
立萱的坏胃口也影响到了垨真,他问她:“不开心,电影不好看?”还是这餐不合她的口味?立萱说:“我想去见见爸爸。”垨真说:“明天跟你一起去。”
立萱心思却在别处,乔父跟倪太太是认识的,但是那时立萱问他,他说并不熟。为什么不告诉她,因为那是她所不能知道的秘密?从餐厅回来的路上,立萱越发显得沉默了,关上房门的那一瞬间,她突然松懈了下来,因为不用在垨真面前伪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
拿出手机正准备给姜意珍打电话,有人敲门,薛阿姨在门外说:“太太来了过了,她要我把这个给你。”盒子特意封好了,看上是像是礼物,但恐怕是怕别人乱拆。盒子里是照片,倪太太栩栩如生地在里面,照片仿佛是从监控上抽取的,并不十分清楚,还是能看到在*区的疗养院里,父亲和倪太太坐在一起。
乔父对于倪家的事情态度,早让立萱觉得有异,最开始,他不希望她去倪家,可是倪太太走后,他居然也沉默了半日,劝解立萱照看垨真。姜意珍说对了一件事,倪太太不像是那么会轻意相信别人的人。立萱的心里特别忐忑,她想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,最糟糕的情况。乔父跟倪太太早就认识,倪太太把垨真托付给他,完成合理合情,乔父怕立萱受苦,一开始不同意,可是后来倪太太过世,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帮助年幼的垨真……对这种猜侧十分合情可理,但不对。
如果只是这样的话,姜意珍不会再三阻止她跟垨真在一起。那么,立萱想得心惊肉跳,不肯再向深处想去。
垨真来敲她的房门,立萱藏好照片,给他开门慢了几秒,他皱着眉头说:“我跟你睡好不好,一个人睡不着。”立萱说:“不行。”垨真问:“为什么不行,在洛杉矶就可以,回家就不行。”立萱的手莫名其妙的颤抖不停,立萱说:“垨真,自己回去睡好不好?”垨真也愣了一下,因为她说话的表情太过认真,好像是在恳求于他。
他下意识点了点头,抱住她问:“你怎么了,不开心?”立萱说:“什么时候也觉得观察别人的表情,我快要哭了吗?”垨真拥着她的身子轻轻摇晃,说:“你全身都在发抖。”立萱说:“可能是太冷了。”窗帘被风吹起来,垨真为她关了窗,说:“这样风就进不来了。”立萱想说,她真害怕。可是这些话不能对垨真说,他不懂,他不明白。
倪太太这样关照她,她跟乔父是旧相识,最糟糕的情况,她跟垨真是姐弟,她是倪太太的私生女。
即使是再困难的事情,也必须要去面对,立萱还是拿了一根垨真的头发,焦急地等待结果,她负了三部的价钱。后来好不容易拿到结果,还没来得及拆开,垨真打电话给她,问她一大早去了哪里。立萱撒谎说:“我帮志琪买点东西。”垨真轻快地说:“爸爸在试结婚的礼服,爸爸叫你也来挑一件,我们订婚用。”
立萱坐出租车去的时候,心里忐忑非常,诊断结果就在包里,可是她这时又没有了勇气拆开来看。司机叫了她好几声,她才听到他说到目的地了,垨真在楼下等她,肯定是挂完电话就在楼下等着她。他笑着拉着她上了楼,倪先生也在,看出来大家都挺高兴的,立萱不好驳了众人的意,匆匆去换衣服,其实衣服有很多,但立萱根本没有心情挑选,随意拿了一件,帘子拉开的时候,垨真说好看,太好看了。
立萱这时看到姜意珍自电梯里出来,两个相对而视,都沉了笑意。姜意珍转头却对着倪先生笑了笑,立萱觉得周身冰冷,借口去换衣服时,从包里拿出了诊断结果,那张A4打印纸慢慢慢慢地拉上去,目光落在红色的结论上。
休息室的门,突然被人打开了,立萱收好诊断书,回头正对上姜意珍的目光。
姜意珍进休息室的时候,垨真突然想起垨业还在里面,他今日归国,着实给了大家一个惊喜。垨真对倪先生说:“垨业还在里面呢。”倪先生说:“他啊,太淘气,肯定是想给意珍一个惊喜。”垨真笑了一笑,觉得这方是垨业的本性,他太随性,前几天才告诉他倪先生要结婚,也不顾学业偷偷回了因,好在倪先生心情好,并不怪他。倪先生这时对垨真说:“开心吗?”其实倪大业大,并不需要两个儿子大有所为,只求他平顺过完一生。垨真点了点头,觉得自己一辈子没有这样开心过。
后来休息室里传来尖叫,礼服店里的工作人员都吓坏了,倪先生听出来,是姜意珍的声音。他跑了过去,看到垨业半蹲在地上,用力抱着头,姜意珍拼命抱住他,安抚他说:“垨业,你怎么了。”而立萱早已呆若木鸡。
倪先生说:“叫救护车。”垨业已经晕了过去,倪先生说:“是旧迹。”垨业十三岁的时候,不是也生过一次大病么。姜意珍不停地叫着垨业的名字,后来他昏了过去。倪先生问她:“怎么回事?”姜意珍完全乱了方寸,只顾着哭,倪先生又问立萱,立萱说:“刚才我跟姜阿姨在说话,垨业不知道为什么在更衣室的帘子后面。我们……后来……他说他头痛。”
救护车很快就来了,担架抬着垨业从楼下下来的时候,姜意珍一直握着他的手,心怕儿子有个意外,立萱跟着他们下了楼,送他上车的时候,姜意珍轻轻地在垨业耳边说:“儿子,我跟她说的都是假的,都是骗她的,我只是不希望她跟你哥哥订婚,分走你的财产。”
立萱落下了泪,在休息室里她怀疑过姜意珍说的每一句,但在时,她知道,都是真的,全都是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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