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那头,母亲的声音是颤抖的:“你爸马上要做心脏支架手术了,你快回来吧,医生说手术有危险。”
我从工位上腾地站起来,慌乱地竟不知道该先请假还是先订机票。
那是年春节前夕,城市里已经开始洋溢着节日的气氛。在赶往机场的路上,与父亲的过往,一幕幕在脑海中划过。我不敢相信那个有着激昂性格、严厉得让我时时想躲的父亲,正命悬一线。
泪眼模糊中,我在心里跟老天爷祈求:“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他说,还有好多事得跟他一起做,如果老天爷给父亲一次生的机会,我一定不辜负......”
许愿奏效了。登机前,母亲打电话告诉我手术成功,父亲的心脏里装了两个支架。
(赶到病房,父亲向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。作者供图)
在那之前一周,母亲就电话告诉我,父亲得了冠心病。她没提更多细节,只说等检查结果,让我安心工作。原计划来北京和我一起过年,也只能取消了。
冠心病,听上去并不凶猛,和糖尿病、高血压一样是中老年常见的慢性病。但我不知道的是,冠心病背后藏着更可怕的名字——心肌梗死、心力衰竭、心跳骤停、猝死,每一个都能要人命!
(不稳定型心绞痛。图片来源:腾讯医典)
事后,我和母亲感慨,父亲是幸运的。因为在面对这个疾病时,我们一家犯了很多极其危险的错误。
第一个错误,父亲三年没有去体检。
60多岁的他,一直精力充沛,行动敏捷,最得意自己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。现在看来,这种自信是盲目的,如果能坚持每年体检,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有了解,那么冠心病是可以早期发现和规范治疗的。
感受到胸口阵阵绞痛的时候,父亲正在乡下老家爬山。待痛感平复后,他被家人送去了最近的卫生院,医生建议父医院检查。
这时,父亲犯了第二个错误,他决定自己再呆一晚上。
“一会痛,一会又不痛,我想自己观察观察,到底是怎么个规律。”他没有意识到当时的每一秒都将他推向更危险的境地。
回到长沙后,医院,都找不到床位。而父亲的疼痛发作越来越频繁。“你爸手按着胸口,满头大汗,嘴里哎呀哎呀个不停。”母亲的描述中有深深的后怕。通过冠心病急诊绿色通道,父医院。
但在这之前,他们做错了第三件事,应该让父亲躺下休息,并且第一时间呼叫救护车,而不是让他继续四处奔波。
更惊险的还在后面。
进手术室前,医生宽慰父亲:支架手术是非常成熟的技术,不用担心。
心脏造影结果出来后,医生换了一种语气:“你的冠状动脉上方狭窄处已经堵塞了99%,很严重,不做手术,随时有生命危险;做手术,也有生命危险。你们考虑一下要不要做。”
别无选择,母亲在家属同意书上签了字。就是在这个时候,她给我打了那通我永远都忘记不了的电话。
(父亲的心脏造影,上方的狭窄处表明管状动脉已经堵住99%。作者供图)
手术室外,母亲“度秒如年”。她来回踱步,还向门口的清洁工打听以往支架手术的正常时间是多久。
一个多小时后,医生出来了,他告诉母亲手术成功了,但中途,父亲出现了非常危险的冠脉断流(医学术语称为“冠脉无复流”),他们不得不从别的科室调动了多名医护人员来抢救。抢救成功后,手术室里响起了像庆祝飞机迫降成功一般的掌声。
医生告诉我,父亲确诊的是心机梗死前的不稳定心绞痛,也就是说,再晚一点就是心肌梗死。
而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,没有在生死时刻陪伴他们,我感到深深的愧疚。
事后,通过医生对父亲病情的介绍和自己查资料补课,我才慢慢了解冠心病、心肌梗塞、心肌梗死的致命性。在这里也想提醒有中老年人的家庭要防患于未然。
一,每年一定要定时体检。(父亲就是因为怕麻烦,有三年没有体检,导致对自己身体状况的不了解。)
二,一旦发生胸闷、心绞痛,不要心存侥幸,拨打,医院。
对于父亲的病情,医生也很耐心地跟我讲解,冠心病(或者心梗)的常用治疗方法,目前有三种:
一是规范的药物治疗,每天都要按医生要求规范服用药物,而且是终身服药。
二是介入治疗。是指经心导管技术疏通狭窄甚至闭塞的冠状动脉管腔,从而改善心肌的血流灌注。我父亲的“支架”就属于此类治疗。
三是冠状动脉搭桥手术。
但无论哪种治疗方式,都必须搭配生活方式的改变,包括规律地饮食和作息,避免剧烈运动,避免情绪激动等。
父亲手术后醒来,情绪激昂地感谢医生,还邀请医生们去家里做客。医护人员们则纷纷要求他平复情绪,提醒他不能过分激动。
那时的父亲,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幸运感中。但生活中将要面临的种种限制,是在此后的日子里才慢慢体会到的。
年轻时的父亲,是个人物。他成长于乡村,高中毕业后成为民办老师,改革开放后“跃农门”,成为城里人,改变了自己的命运。
(父亲做民办教师时的照片。作者供图)
离开农村多年,老家的人们却还记得那个走路带风的年轻教师。据说走在街上,总有人给他数“一二一,一二一。”
翻看他保留的所有集体照片,总是能第一眼就看到他——人群中,眼神最犀利,腰杆挺得最直的那个。
他不服老,最爱收到的祝福是“永远年轻!”。
他常常引吭高歌,笔耕不辍,说要在退休后的日子里加紧创作,尽量弥补年轻时蹉跎的时光,追寻未尽的艺术梦想。
这样一个男人,常常给人一种年轻的灵*住在60多岁身体里的感觉。
(父亲生病前,我带父母去旅游,给他拍的照片。作者供图)
对生活抱有更高期望的人,也更难接受生命中的“瑕疵”。手术后,父亲偶尔会流露出失落的神色,觉得自己不再是个身体健全的人了。
“可惜哦,身体里有两个定时炸弹。”他总是这么念叨。
这时我总试图纠正他对于“支架”的看法,告诉他正是那两个金属支架撑开了即将闭塞的血管,救了他的命,给了他再次活着的机会。父亲当然知道是那两个支架救了他的命,但他还摆脱不了那种心理层面的“异物感”。
要他一下子改变以前那种废寝忘食的的生活习惯,很难。于是,每天按时按量吃药的要求,降低为“无论什么时候,每天一定要吃药”;每天按时睡觉的要求,也降低为“每天要睡够”。
要求他保持心态平静,更是难上加难。人的个性,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呢?在他情绪高昂的时候,要求他不要太兴奋,等于是在提醒他:“你是一个病人。”
疾病,以一种危机的形式重新团结了家庭。
两年多来,家里的饮食习惯变了很多。母亲不再用猪油烹饪,减少了盐的使用,甚至在菜品里减少了她钟爱的腌腊制品。
很多时候,她默默吞下了父亲乱撒的无名火。比如吃饭时,父亲总会对饭菜品头论足一番,母亲现在可以淡然处之。她告诉我,只要父亲还挑剔吃的就是好事,能吃是福。
(父亲和母亲的合影。作者供图)
“和你爸吵了一辈子架,心里很多怨。但那天在手术室外,我才明白,原来自己还是很在意他的。”
年疫情期间,我在长沙家中呆了50多天,是自大学毕业后与父母相处最久的一段日子。
(我陪父亲一起散步。作者供图)
以前回家,总是匆匆忙忙,呆几天就觉得不习惯,也容易产生矛盾。但今年这一次的“时间停摆”,让我们都卸下了很多东西,得以安心、真实地彼此陪伴。
我们花很多时间一起下厨,和面包饺子,做最费功夫的菜,看长篇的电视剧。由于不能出门,我教他们在家做拉伸运动,父亲教我做他当老师时的广播体操......
(我为父母做饭。作者供图)
在同一个屋檐下的这段日子,我开始看清他脸上增加的皱纹。他早已不是那个令我时时畏惧的严父,在经历了人世沧桑、病痛洗礼后,脆弱、温和与认命慢慢在他身上凸显出来。
(年夏天,爸爸剪去了留了几十年的六四分头发。他觉得短发更方便,但我却觉得这可能是他变老的一个象征。作者供图)
有一天晚上,父亲说想下楼去院子里活动活动,一个多小时后还没回来。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担心,而这担心瞬间被放大了百倍。我迅速去父亲床头取了速效救心丸,用最快的速度冲下楼寻找他。
我压抑着喊出父亲名字的冲动,四下寻他。“你怎么下来了?”正当眼泪要夺眶而出时,父亲叫住了我。
“我也想活动活动。”我故作轻松,在一瞬间调整了自己的表情。一起上楼后,我又趁他不注意,赶他进房间前,把速效救心丸放回了床头。
(父亲床头的速效救心丸。作者供图)
在与死亡擦肩而过后,我们家的每个人都默默思索过自己与死亡的距离,与最重要亲人之间的关系,以及自己的身体状况。
健康就是财富。
有健康,才有时间与家人相处;
有健康,才有时间做更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
但恐怕,只有当健康危机真正降临自己身边时,才会真正有所体会吧。
(我和父亲的合影。作者供图)
在与冠心病相伴的日子里,我们一家都在默默地努力和改变着。希望父亲能找到一种适合自己的方式,怀着饱满的热情继续生活下去。
心脏里那两个金属的支架,不应该是障碍,而应该是盔甲!
审稿专家:陈晓彬
医院心血管内科副主任医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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